設計

A Band-aid for Broken Nature

「我們的家鄉—地球很美麗」,許多美國太空總署NASA的太空人在訪談中都這麼描述他們從國際太空站觀看家鄉星球的經驗:一片死寂真空的宇宙裡,地球是唯一充滿生氣蓬勃色彩的星球。但是,現實窘境是地球生態系統正面臨著大崩壞,人類獨大的現代文明方式正劇烈改變自然環境的樣貌,甚至有科學家宣稱已經進入「人類世(Anthropocene)」時期。



NASA中國三峽大壩建造前影像1993 9 24 日至 2016 8 22 NASA 提供U.S. Geological Survey (USGS), Landsat Missions Gallery, U.S. Department of the Interior / USGS and NASA


面對殘破的自然生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2019年「聯合國氣候變遷會議」的網站上清楚地寫著世界各國應該如何行動:「迄今為止,各國的野心不足以實現協定中的三項氣候目標,分別是2030年前要減少 45%的二氧化碳排放量;2050年前實現氣候中和(意味著零淨碳足跡);本世紀末前,使全球溫度的上升控制在1.5°C內。」如果依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同年發表的氣候變遷科學研究報告書,會發現,如果各國再不實際行動,10年後我們將面臨地球生態系統崩壞的世界級災難。 

對於此一世界重大議題,紐約MoMA美術館在嚴峻的新冠疫情中策劃了《損壞的自然》(Broken Nature)展。這項展覽討論如何運用設計的「修復」潛力,來修補人類和生態物種、環境之間的關係。如果設計的本質是解決人類文明的問題,我好奇展覽將如何討論設計能為目前光速般損壞的自然環境提出解決方案?或者,運用設計保護獨大的人類物種?



初始觀點:優雅地滅種 

《損壞的自然》其實來自2019年第22屆米蘭三年展(XXII 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f La Triennale di Milano)《損壞的自然:設計承載人類生存》(Broken Nature: Design Takes on Human Survival),總策展人寶拉·安東內利(Paola Antonelli)是建築暨設計部門資深策展人(Senior Curator, Department of Architecture and Design),在紐約MoMA工作超過25年,此展覽也是她首度在米蘭策展。



亞歷克斯高德(Alex Goad),《MARS》(Modular Artificial Reef Structure),20132019 米蘭三年展 損壞自然裝置現場米蘭三年展(Triennale di Milano)提供攝影 Gianluca di Ioia


2019年,在紐約設計出版刊物Core 77舉辦的設計論壇上,安東內利表示,《損壞的自然》最先來自2013年在MoMA內部的提案,但是當時時機尚未成熟,也許環境議題還不那麼急迫,所以未能實踐。最初的概念來自一項簡單的想法:人類終將滅絕。我們也許沒辦法完全控制滅絕,但是我們對什麼時候、如何滅絕能有一些掌控。因此,安東內利認為人類可以設計自己優雅滅絕的方式。

這簡單的想法讓《損壞的自然:設計承載人類生存》進一步來討論如何、怎樣設計人類的滅絕。而米蘭三年展的版本是為了「世界公民」(citizens of the world)而展出,而不是設計師;因為我們身為公民,每個人都有責任。策展團隊不選擇常用的「區塊」子題手法來處理,而是以流動、觀展的方式,其中展出超過100件作品,以廣泛內容、並非單一主題聚焦討論,從宇宙、社區、日常的觀點,提供世界公民在嚴峻環境中生存的設計方案。



修補人類環境和自然的關係?

此次,紐約MoMA和米蘭三年展合作,呈現《損壞自然》的精選迷你版本,在《損壞的自然:設計承載人類生存》的眾多觀點中,選擇「修復性設計」作為主題聚焦。在「修復性設計」策展觀點基礎上,《損壞自然》認為環境是多樣、相互連結的體系。展覽要探索人類棲息地中那些複合的系統,並進一步討論在這涉及經濟、社會、政治、以及自然生態的多樣連結體系中,設計如何作為修補角色?在「修復性設計」的大主題下,選擇45件作品,其中有些作品也成為MoMA新典藏。



稻田亞希。《想演化 #1》(Think Evolution #1: Kiku-ichi (Ammonite)),2016-2017藝術家久保田雄藝廊(MAHO KUBOTA GALLERY)提供


展出作品呈現能提供多樣策略的設計物件和概念,解決損壞自然所帶來的相關問題,來幫助人類去修復與其他物種的共享環境關係。不僅是生態環境危機的緊急難題,例如污染、材料消耗、全球暖化,也包括像是家庭、性別、種族、階級、民族等基本制度和概念的議題。同時展覽內容,呈現設計師、工程師、藝術家、科學家之間存在的共享關係,以及這些不同領域間持續相互合作、影響下所產生的設計。



像是為了解決來自多樣的環境壓力、海水升溫造成珊瑚大規模死亡,全球正在開發新的養殖方法,種植不同珊瑚物種,直到可以將珊瑚移植回天然珊瑚礁為止。來自澳洲的亞歷克斯·高德(Alex Goad)在2013年的設計作品《MARS》(Modular Artificial Reef Structure),以3D打印樹脂模具的晶格系統,作為陶瓷模塊化的人工礁結構。在沉入水底之前,珊瑚片會附著在這結構上,就像是一座堅固的骨架,讓移植珊瑚可以在其上生長。《MARS》提供複雜幾何造型為許多其他依賴珊瑚礁的物種,如魚類和軟體動物,以及更廣大的珊瑚礁生態系統提供保護性棲息地。 

有些作品專注在廢棄物的議題。把廢棄物作為可大量獲取的材料,從新資源的角度來看待、運用。英國設計師亞歷山大·格羅夫斯(Alexander Groves)與村上梓(Azusa Murakami)組成的彘工作室(Studio Swine),他們的作品《罐子城的棕櫚凳》(Palm Stool from Can City)是街上拾得的廢棄物件,有棕櫚葉、陶瓷磚、籃子底部等。在廢棄的籃子底部填滿沙,再將不同物件壓印翻模,做成鋁凳的模具。這件移動式鑄造裝置,以食用油為燃料,熔化從城市街道上收集的鋁罐,作為各種造型的棕櫚凳子。《罐子城的棕櫚凳》靈感是來自巴西聖保羅的地下拾荒經濟,由拾荒者收集回收物件放在拉車上,再拿去回收。 



英國彘工作室(Studio Swine),《罐子城 市的棕櫚凳》(Palm Stool from Can City),2013藝術家提供



廢棄物議題也有討論運用新科技和材料,開發製造和建造新方式,讓廢棄物能回收再利用。像是法國阿爾勒(Arles)的路馬工作室(Atelier Luma)是藻類實驗室,專注在探索微藻和大型藻類的生物材料潛力。此次展出的 2019年設計計畫《藻類地理》(Algae Geographies),是路馬工作室採購當地海洋植物,在實驗室進行種植、混合、乾燥階段,要創造替代石化產品的塑料,同時扮演能吸收二氧化碳排放的材料。路馬工作室團隊製作區域內資源、專有技術、文化檔案的網絡,進一步與地中海區域的設計師和在地社區合作,重振當地經濟。 

也有作品以想像實驗的方式提出解決問題的設計方案,像是美國建築師穆斯塔法·法魯基(Mustafa Faruki)所創立的實驗室實驗室(theLab-lab)以建築想像圖取代實際建造的設計。實驗室會依照匿名客戶不同的要求,以建築數位繪圖作為一種溝通的媒介,依客戶所想的設施視覺化。此次展出許多想像方案的建築數位繪圖。除此,也有以批判性設計(critical design)來思考解決生存方案的作品。


穆 斯塔法·法魯基(Mustafa Faruki),實驗室實驗室(theLab-lab)。《匿名客戶的接收供應設施》,2018至今藝術家提供



來自英國設計師、目前任教紐約新學院的安東尼·鄧恩(Anthony Dunne)和菲奧娜·拉布(Fiona Rab)共同組成鄧恩&拉布工作室(Dunne & Raby),專長就是批判性設計。他們展出2009年的設計計畫《為人口過剩星球的設計:覓食者》(Designs for an Overpopulated Planet:Foragers),討論人類未來獲取糧食的方式需要從根本上重新思考。

MoMA展場平台上放置著鄧恩&拉布以玻璃強化塑膠材質打造鮮豔綠色的物件,十足的未來感造型,其實是在人體以外的腸胃系統裝置。連結到人體周圍外在環境,進行「外包」的糧食資源,這項裝置協助人類在人口過剩的地球 覓食,甚至消化人類無法食用的東西,像是粗韌的根和纖維素物質,但是這些卻是其他哺乳動物和鳥類賴以生存的食物, 甚至人類祖先在早期也能夠食用。



損壞的自然MoMA 展覽現場圖為鄧恩&拉布工作室(Dunne & Raby)2009 年作品為人口過剩星球的設計覓食者》(Designs for an Overpopulated Planet: Foragers)© 2020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攝影 Robert Gerhardt



看完紐約MoMA版的《損壞的自然》,也許設計真的能夠解決某種因人類文明所產生的問題。從這些展出的案例,策展人安東內利認為,從復育急速死亡的珊瑚礁,到思考為人口過剩的星球提供糧食的場景,設計、建築一直以來能夠在不同階段、背景、環境下,橫跨時空並迅速推動建設性的改革。

然而,如果我們對於自然環境的關係仍是以「取得資源」為出發, 要如何如他所言,設計可以改變人類行為,或是自然環境的行為?《損壞的自然》展出的《蜜蜂計畫》(BEE' S project)讓我萌生這樣的問題。《蜜蜂計畫》是目前任教倫敦的葡萄牙設計師蘇珊娜·蘇亞雷斯(Susana Soares)在2007年的設計和科學計畫,運用蜜蜂獨有的精密嗅覺,訓練蜜蜂來作為人類醫療疾病、懷孕診斷的有機測試。展場裡三件工藝精緻的玻璃製品,其實在真正使用時,裡面會有受人類特別訓練的蜜蜂,來作為不同用途的醫療測試。

看著《蜜蜂計畫》美麗的玻璃物件,讓我想起幾年前全球各地原生種蜜蜂大量死亡,各地的數據都不同,最高數據大約是30-40%。主要原因包括棲息地、化學農藥的使用,沒想到我們熟悉的蜜蜂有一天居然也會成為可能瀕臨危機的物種。蜜蜂族群數量下滑,導致各地農場缺少蜜蜂作為農作物授粉的重要媒介,也意味著人類世界糧食供給也發生問題。那麼,蜜蜂作為醫療測試的用途,顯得有些 超現實。 



朱亞·奧曼(Julia Lohmann)。《因為這很重要》,2013海帶植物裝置2019 米蘭三年展損壞自然裝置現場米蘭三年展(Triennale di Milano)提供攝影 Gianluca di Ioia



如果整體大環境的基本面沒有獲得改善,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言人類僅剩10年不到的時間,設計真的能保護人類免於生態大浩劫所帶來不宜人居的狀態?除了設計作為解決方案之外,近年國際趨勢很多朝向規劃生態保留區,作為讓自然環境免於浩劫的方法之一。所謂生態保護區,是免除、降低人類活動對環境的干擾。

以美國拜登政府舉例來說,年初頒布對應氣候危機的行政命令,其中一項是暫停所有公共土地上的新油氣租賃。其中最深具野心的政策目標,是在2030年前分別保護30%的陸地、30%的沿海海洋,作為自然保留區。2019年美國《國家地理》雜誌報導,中國將以生態廊道區的概念設置大熊貓國家公園,其規模是美國黃石公園的3倍,橫跨不同省份,目前試點區總面積2.7萬平方公里,跨越四川、陝西、甘肅3省12市30縣,因為動物沒有省份的概念,只有隨著自然韻律遷徙移動的原始生存本能。


凱利·賈茲瓦克(Kelly Jazvac)。《塑料異構體》(Plastiglomerates),2013凱利·賈茲瓦克提供



雖然是大熊貓國家公園,這生態廊道保護的不只是熊貓,還有其他珍貴的野生動植物,像是雲豹和金絲猴等。一位台灣海洋科學家曾跟我說過,台灣大多數溪流,都早因為水泥攔沙壩的設置成為階梯式溪流,對我們來說是溯溪的好步道,但是魚如何在階梯式的河川水中游?他認為修補大自然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理它,讓自然自己療癒。

經濟發展和生態修復之間總是棘手的政治問題,「修復性設計」也許是人類一起作為損壞自然共犯的良心行為。 


撰文」Chia-Ling 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