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

胡朝聖:反觀自照,是我想提出的反思

作為一座引領大眾探索城市、思考如何邁向未來的美術館,忠泰美術館在這個全球疫情蔓延的當下,推出最新當代藝術展《殘山剩水—我們的城市失敗了嗎?》(Broken Landscapes: Have Our Cities Failed?),由胡氏藝術執行長-胡朝聖擔任策展人,邀請台灣、德國、韓國、加拿大及日本等國,包括石孟鑫、吳燦政、何孟娟、安德列亞.格爾斯基(Andreas Gursky)、徐道獲(Suh Do-Ho)、袁廣鳴、陳界仁、張立人、賈茜茹、廖建忠、利安.摩根(Liam Morgan)、豬股亞希(Aki Inomata)共12位藝術家,從五個子題回應疫情時代下,因國際地緣政治、經濟對抗、族群衝突、氣候變遷下的城市樣態。《室內》雜誌亦專訪胡朝聖老師,與讀者分享他的策展概念,以及想藉由展覽傳遞的訊息。


胡朝聖
輔仁大學大眾傳播系廣播電視組畢業,1998年於紐約流行設計學院(Fashio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獲藝術管理碩士。曾任富邦藝術基金會策展人、台灣視覺藝術協會理事長、臺灣藝術大學兼任講師,現為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榮譽董事、台灣視覺藝術協會顧問、台北市政府市政顧問、VT Artsalon非常廟藝文空間共同創辦人、双方藝廊策展人、胡氏藝術公司執行長,以及2018、2019年臺北白晝之夜藝術總監。

在2007年至2008年間,胡朝聖策劃了一檔名為「魔幻山水」的展覽,擷取中國明朝末年國祚衰退混亂時,藝術家利用創作體現對國家的關懷與憂心的精神,他們以山水畫的方式描繪出對烏托邦世界的想像,但畫中卻內含了諸多光怪陸離的現象;胡朝聖以此展對應台灣當時的山水畫走向,已非古代大山大景,而是有些許魔幻氛圍,除傳統水墨外,更延伸出油畫、針筆、粉彩等媒材。

2012年,他又策劃了「虛山幻水」一展,以科技藝術結合建築空間為主軸,強調山水畫的虛擬性和精神性,胡朝聖思考到,若山水是古代文人與知識分子對理想生活情境的投射,那他作為一位專業策展人,又該如何看待自己所生活的城市和土地?「城市」作為政治、經濟和文化的相遇之所,是一個多重的敘述之地,在彰顯主流價值的同時,卻也同樣壓抑著其他相異群體的都市體驗和生活現實,尤其在全球化資本主義的浪潮下,城市必須不斷被開發,進行利益價值的交換,導致我們的山水土地變得殘破不堪,因此,「殘山剩水」一展的雛形遂於他內心成形。


位在美術館1樓的張立人《戰鬥之城第一部:臺灣之光(模型)》。展出的模型僅為實際成品的1/9©忠泰美術館

2020年,忠泰美術館邀請胡朝聖策劃一檔城市相關的展覽,他認為當代藝術探討的即是如何回應世界的環境,近期最直接且劇烈的現況,就是COVID-19新冠疫情,這段期間許多城市基本上都失能了,病毒讓大都市面臨封城、失業、人類大量死亡的困境,彷彿是一座一座的孤島。人類的予取予求,讓地球資源和其他物種面臨生存挑戰,掌權者或所謂的「上流人士」握有政治、經濟等資源,其一舉一動牽動著每個城市的發展,也深刻影響著人權和文化,有鑑於此,胡朝聖分別從「消失以及不可見的存在」、「破壞與重生的極致風景」、「囚禁所和寄生之處」、「他者戰場」、「明日預言的應許之地」等5個子題探討人與城市的未來可能性,透過藝術家的現地製作裝置、情境互動設計、錄像與攝影紀錄創作等多元詮釋,藉由提問打破現代性進程裡的樂觀主義,思考城市在這個高速發展的時代中所面臨的複雜處境。
 

 石孟鑫的現地創作。他在城市角落尋找廢棄、邊陲的物件,試圖讓這些城市中的碎片成為此次作品的主體。©忠泰美術館

從現實裡反思

在「消失以及不可見的存在」中,藝術家吳燦政的《漫遊者004》透過記錄台灣的環境聲,召喚城市記憶的日常聲景,利用梯廳場域擴大觀者視聽體驗;而石孟鑫的作品《T》則巧妙運用館內樓梯下方的傾斜壁面,以熟悉的工業化現成物,測量樓梯下方畸零且壓迫的空間,呈現城市中的可見與不可見。建設與破壞被視為一體兩面的關係,都市景觀如同影像般快速幻化,「破壞與重生的極致風景」特別邀請到3件第一次在台灣亮相的國外藝術家作品,被譽為宏觀敘述者的德國攝影藝術家Andreas Gursky鏡頭下的《東京》和記錄英國羅賓漢花園社區都更前最後景象的韓國藝術家徐道獲的《羅賓漢花園,伍爾莫爾街,倫敦E14 0HG》,在在說明著在全球化與都市化下,城市空間必須不斷被破壞及重生的命運;加拿大藝術家Liam Morgan的《紀念碑》以未經許可的游擊快閃式紅色燈光,投射在曼谷曾代表權力奢華的廢棄大樓,突顯出資本與權力共謀下的時代證據。


忠泰美術館2樓展間(畫面中左為徐道獲、右為豬股亞希作品)。©忠泰美術館

而廖建忠為本展量身訂做的《離群物》與《3/2》,則是透過擬真手法,打造出美術館2樓展場通往3樓虛空的樓梯等偽日常物件,暗喻失能建物為城市帶來的傷疤,胡朝聖表示,他個人十分喜愛廖建忠的創作,藝術家擅以唯妙唯肖的裝置作品,點出隱於背後的巨大問題,例如《離群物》是以高密度泡棉製作的仿真電線與分享器,暗示著城市景致被切分得肚破腸流的一面,十分貼近空間調性和展覽主軸。藝術就像是精華液,將許多值得探討的話題濃縮並解構,再以視覺的方式呈現出來,觀看時或許無法馬上與作品產生連結,但只要深入了解後,就能和作品敲擊出更多火花,如同滾雪球般,讓深層的議題被釋放而出,造就更多的討論機會。


 
廖建忠作品《32》透過擬真手法打造一座通往上層的階梯,愈往上空間愈顯狹窄,隱喻失能建築對城市帶來的影響。©忠泰美術館

戰爭、環境變遷所引發的流離,為這個世界製造了更多弱勢階級與衍生而出的居住問題,城市亦有可能成為囚禁之所,「囚禁所和寄生之處」的子題中,日本藝術家豬股亞希《為何不給寄居蟹一個避風港呢?》系列作品以不同的城市樣貌替寄居蟹訂製透明之殼,隱喻著被迫流離失所的移民和難民問題;何孟娟的《魏斯貝絲計畫》闡述有關居住正義的課題,以影像紀錄紐約魏斯貝絲藝術家公寓裡的人事物來回應,展場中設置輪椅,邀請觀眾體驗中老年藝術家的視角。


利安.摩根的《紀念碑》。現被稱為鬼塔的沙吞獨特大樓(Sathorn Unique),曾是泰國的豪華象徵,藝術家藉由此失敗的奇景,思量權力失速的本質和謬誤。©忠泰美術館

「他者戰場」中則探討資本劃分的城市逐漸成為階級的競技場,陳界仁的《中空之地》試圖讓觀者反思人們在權力、監控宰制下的生存狀態;張立人的《戰鬥之城第一部:臺灣之光》以虛構的動畫和模型城市,演繹社會追求成功與優越的欲望投射,展現具台灣視野與特殊性的微型政治學。最後,「明日預言的應許之地」說明著人類經歷種種天災人禍後,必須重新適應新的空間密度、距離感受、人際關係等,賈茜茹的《物品命名計畫》透過提取日常物件,與觀眾交換影像和名字,將現成物件轉換為另一種展示方式;袁廣鳴的《日常演習》以俯瞰的空拍鏡頭拍攝台北萬安演習當日空無一人的城市街頭,暗示著戰爭威脅的日常化,企圖使觀眾省思人類與城市的未來,到底有哪些可能性。
 

德國攝影藝術家Andreas Gursky透過不斷搭乘從東京出發的列車,捕捉快速經過的城市景象。©忠泰美術館

在迷宮裡找尋自身解答

胡朝聖表示,策展是一個滾動式的行為,策展人都有一本「神秘本子」,記載許多靈感、或是可合作的對象。展覽前期他欲邀請的藝術家其實多達二三十位,但在過程中必須不停的聚焦濃縮,來回思考如何在有限的空間佈局中,使展覽面向更為多元豐富,針對本次展品安排與動線規劃,他解釋道,希望為觀者創造一種「殘破的迷宮感」,這種殘破並非指作品跟展場雜亂無章,而是企圖打破既定的身體感,讓大家穿梭於內外之景之餘,也能觸發對未來生活的思考和想像。
 
談及理想中的城市樣貌,胡朝聖笑說他喜愛擁有況味的老城鎮勝過高樓大廈,甚至希望可以減少馬路比例,放寬行人活動的空間,擁有完善的大眾交通系統,且大量種植樹木,讓人類跟自然環境可以和諧共生,生活盡量簡單,降低物質消費的欲望,這是他心中渴望的烏托邦。每個人心中都有期待的美好社會,胡朝聖透過這次的展覽,用創造力和藝術性表述目前世界遭遇的困境,城市的成敗與否,反映著人類文明的未來可能,這全端看我們的所作所為,也因此,若大家願意反觀自照,從自身做起,相信我們的城市會從殘山剩水走向青山碧水,成為更適宜居住的環境。


殘山剩水—我們的城市失敗了嗎?
日期」即日起至2021年4月18日
地點」忠泰美術館(台北市大安區市民大道三段178號)

資料及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參展藝術家
採訪」陳映蓁